第一百四十章 淘金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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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自说自话。变化不定的脸展现他全部的想法和情绪,但舌头却赶不上趟,只能像一只饶舌的八哥,把脸上的东西再唠叨一遍。

人一下跳进池塘,豪饮着溪

水。“请一口河水,味道好极了,”他喃喃道,抬起头来。他用手把嘴一抹,盯着池塘那边的草坡,草坡引起了他的注目。他依旧趴着,细细地审视着这座土丘的轮廓。老到的眼光顺着草坡向上爬去直至崩塌的峡壁,而后目光又顺草坡滑回池边。他一下站起来,又开始审视着这个土丘。

他敏捷地跳过水中一块块的石头,越过了池塘下游的小溪。在草坡、溪流相交处,挖出满满一铲的泥土,放进盆里。他蹲下来,两手拿着盆子,将它一半浸入水中,随即,灵活地转动着盆子,这样就可以使流水不断地淘洗盆中的泥沙,大而轻的颗粒被筛洗到表面,他老练地把盆子一歪,使这些颗粒溢出盆边。为了加快速度,他干脆把盆子放在地上,用手指镊出大石子与岩块。盆里的泥土很快就变少了,只剩下细土和沙砾时,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淘洗了。这是一种细腻的筛洗,越洗越精细,需要敏锐的观察与精心的触摸。最后,盆里除了水之外仿佛空空如也。但是,当这些水随着一个快速抛出的半圆形动作飞出浅浅的盆边没入溪流之后,盆底里就出现了一层黑沙。这层黑沙太薄了,薄到看上去就像是一片黑漆。他精细地查看着,发现一粒极小的金砂。他压低盆边,让细流慢慢流入盆中,然后很快地一抖,让水冲过盆底,使黑色沙砾滚个不停。这番功夫值得,第二粒微小的金砂闪出来了。

在审视过每一颗沙砾之后,他才允许它滑过盆边,从眼前消失。他细心地让黑沙一粒一粒地滑走。即使针尖大小的金砂,只要在盆边出现,他就会灵巧地用水把它冲回到盆底。一粒又一粒的金砂就这样被洗了出来。他细心地看顾着它们。他看顾那些颗金砂,就像牧人看顾自己的羊群,一粒也不丢掉。最后盆底洁净了,只剩下金砂。他数了数,然后,经过了这番艰辛之后,他却将盆里的水一转,金砂就飞出了淘金盆,落入草地。他站起身,蓝眼里燃烧着欲望。

峡谷位于远东25区的边缘地带。在这儿谷壁左弯右绕,宏伟雄壮的风格为之一变,形成了一小块幽隐之境,不再那么沉闷了。此处满是芳香、和谐与静谧的气息,一切都是那么闲适,甚至连一线溪流也汇成了一塘静水,不再喧腾。一只红褐的山羊在齐膝深的塘中半睡半醒,低着头,眼睛半闭。

在遥远的过去,曾经有一个淘金人。

在河流的一边,生着嫩绿的春草,清凉柔嫩的绿茵直铺到巨岩底下。在池塘的另一边是一个舒缓的土坡,它向上延伸到另一边的峭壁,其间长满嫩绿的芳草,四下还点缀着一簇簇赤橙、紫蓝与金黄的鲜花。在池塘的下游,峡谷合拢了。在那儿,视线穿不过去了,只有峭壁参差。峡谷的尽头是一堆横七竖八的乱石,上面布满青苔。在岩石堆上有一个由葡萄藤、爬山虎与粗大的树枝交织而成的绿屏。在峡谷之上,远处是连绵的山岭,还有长满青松的山峰,它们高大雄伟,迥出尘世。天边处,雪峰挺拔,如一座座伊斯兰寺的白尖塔,又如飘在天边的朵朵白云,终年的积雪冷然地映射着阳光。

听不到任何声息,飘浮的甜香令人懒洋洋的。要是空气浓重而又湿润的话,那么甜香或许会令人发腻。可是空气既清新又提神,犹如无数星光汇入其中,暖暖的阳光也融入进来,甜甜的芬芳也浸润其间。

有的时候,一只蝴蝶在阳光与树影之间出没,到处响着野蜂的嗡嗡声,这些奢华的享乐者在花宴上熙熙攘攘,没有空闲相互争斗。小溪细细地流着,在峡谷里溜来绕去,沿途只是偶尔发出潺潺声。这声音仿佛梦中的呓语,时而因汇成水洼而寂寂无语,时而又因溪道狭挤而醒来叹息。

“真是可恶!”他喃喃道,宣布了自己辛劳而得的金砂数目,却又马上白白地把它们扔进草丛。“可恶!”他重复着,仿佛要把它们刻在脑子里。他笔立在原地,死死地盯着草坡,眼里喷出熊熊的火焰。他为自己的工作而得意洋洋。欲望在心头奔突着,像猎犬嗅到了猎物的气味,恨不得马上就将其咬到嘴里。

他沿着小溪向下游走了几步之后,又铲了满满一盆泥,再次精心淘洗,小心看顾着金砂,计算过数目之后,又顺手把它们抛入溪流。

“五粒。”他自语道,然后重复一遍,“五粒。”

他禁不住再次审视这土丘,之后,在更远的溪边装满了一盆泥土。他盆中的金砂颗粒减少了。“四粒,三粒,两粒,两粒,一粒,”在他的记忆之中,这就是他每次向下游移动时淘洗出的金砂数目的顺序。当只有一粒金砂作为对他淘洗的酬报时,他才就此罢休。随后,他用一些小树枝生起一堆火,把淘金盆插在树枝当中烧烤,直到它变成黑蓝色时,才把它拿出来细细查看。然后他点了下头。以这种颜色为背景,哪怕是最最微小的金砂都绝对不可能逃过他的锐眼。

顺小溪而下。他再次装满了一盆泥土,孤星般的一粒金砂是他的酬劳。第三盆泥土中根本就不含有金砂。但这种情况仍不足以使他信服。他继续向前移动,每移动一尺就用铲子装满一盆泥土,这样他又淘洗了三盆。结果证明:每一盆土里都不含有金砂。面对如此的事实,他好像不感沮丧,反倒兴奋了,而且这种兴奋感,随着此后每一次毫无收获的淘洗,强烈起来。最后他站起身来,大喊道:“要这不是真事,我甘愿上帝用青苹果把我的脑袋砸得大包挤小包!”

阳光与蝴蝶在树丛中飘来飘去。野蜂的嗡嗡与溪流的低语若隐若现。隐约之音与飘忽之色仿佛织成了一片缥缈的轻纱梦,而轻纱梦就是这里的地灵。它恬静却并非死寂,因而韵味悠长;它安宁而非无语,鲜活又不乱动;它憩息着,充满生机却没有苦难的搏斗。因此,这里的地灵是优雅的魂灵,是安适而又富裕的魂灵,是没有受到人世战争骚扰的魂灵。

小溪偶尔低语一声,它的耳朵会动一动,不过只是懒懒地动一动,以此表明它早就明白小溪会故意逗他。但这一次,公鹿的耳朵猛地直立起来。它们迅急地搜寻着声音的来源。鹿头转向下游的峡谷,颤动着的鼻孔使劲地嗅着空气。尽管鹿眼无法看透小溪穿过的绿屏,但一个人的细微响动却被它的耳朵捕捉到了。这人声平直,没有韵律。它曾听过金属与岩石相撞的锐声,它明白了,喷着鼻息,纵身一蹦,从池塘落到春草上。双脚淹没在天鹅绒般的嫩草丛中,与此同时,它又竖起耳朵,再次嗅着。然后轻轻溜过了这小小的芳草地,停了一下,再次竖耳静听,之后,犹如一个精灵,轻巧无声地消隐在峡谷外。

攀爬上来的噪声,伴着可怕的歌声,吓走了地灵,它随着那只红公鹿远去了。绿屏突然分开,一个人向峡谷里探望着草地、池塘和草坡。他是那种镇定练达之人,先扫了扫整个峡谷,然后才细细审视,印证自己的看法。此刻,也只有此刻,他才张开嘴,快乐而严肃地赞许道:

这些人的的肤色棕黄,神情豁达豪爽。喜怒哀乐皆形之于脸,内心的变化随时闪现于脸。思想的过程在他的脸上纤毫毕现。在他的脸上,一个又一个的念头闪过,就像一阵阵的风吹过湖面那样毫无遮掩。他发如飞篷,浑身上下色泽黯淡涩滞,但那双眼睛除外,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艳丽之精华仿佛都被眼睛吸附进去。这双眼睛是蓝色的,潋滟变幻着海蓝、鲜蓝、湛蓝、湖蓝、天蓝……而且,这还是一双充满笑意与快活的眼睛,荡漾着儿童般的稚气与好奇;不过在这双蓝眼底下也隐含着钢铁般的独立个性,建立于内心历练和外部体验的坚定意志。

一把镐、一把铲子和一个淘金盆从拉扯不清的藤葛中飞了出来,接着他本人从里面钻出来。他身穿一条晒褪色的工装裤和一件棉布衬衫,脚上蹬着一双钉有平头钉的粗革厚底皮鞋,头上戴一顶不成样子的帽子,由于风吹、雨淋、日晒、烟熏、火燎,帽子早已经奄奄一息。他站直起来,瞪眼探求着峡谷,喜悦涌上脸来,他的鼻孔颤动着,拼命嗅着这个峡谷桃花源里暖暖的芬芳。蓝眼笑眯成了两道蓝线,嘴笑成了一弯新月,他高喊道:“跳摇摆舞的蒲公英和快活不过的蜀葵,我的鼻子香喷喷了!别提那帮玫瑰油贩子和古龙香水奸商!他们可没你们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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